留人&笨蛋&打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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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126章留人
  管平波轻笑出声, 刻薄的吐出了两个字:“孬种!”
  行走江湖的人, 最恨这两个字!刺客脸色一变, 欲要骂回去, 管平波却接着道:“去年腊月一战, 我老虎营三十五人战死二十人, 何其惨烈。”眼睛轻蔑的看向刺客, 然后道,“而羊头寨留下的妇孺,毫发无伤!”
  刺客怔了怔, 没能理解管平波的意思。
  “我的确杀人无数。也不敢说我杀的每一个人、做的每一个决策,都不曾伤及无辜。”不管是前世,还是今生, 她的双手都沾满了鲜血。管平波站起来, 走到刺客跟前,居高临下的道, “但, 没有任何一次, 我把手伸向了手无缚鸡之力之人。恃强而不凌弱, 就是我与你们最大的不同。”说毕, 毫不留情的再补一刀,指着自己的脑袋道, “我有办法养活自己,养活我的人, 而你们不能。你们如此愚蠢, 我怎敢与尔等相提并论?”
  刺客登时被梗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老虎营确实没有过劫掠,反而军纪极严。他混进来的第一日,就有一个脸上带疤的女人足足宣讲了半个多时辰的纪律,还把其编成了歌,没学会唱不能正式加入。那时在他心里,就有个奇怪的念头,老虎营到底是土匪?还是评书里的岳家军?可是抱着必死决心来的他,没去问过答案,现在也无须问了,横竖刺杀失败,必死无疑。
  管平波不是来打嘴炮的,辩赢了土匪毫无意义。坐回凳子上,悠然的道:“人,有七大关节、二百零六块骨头。先用夹板把关节一一卸掉,再用铁锤顺着趾骨一节一节的往上敲。”管平波慢条斯理的道,“骨头一块块粉碎性骨折,但脏器没有受损,你还活着。穷乡僻壤之处,没有凌迟好手,也只得用此等笨办法了。按照你的体格,保管能撑五六天。想试试么?”
  配合着威胁,管平波曲起手指,敲击着桌面。约两公分厚的杉木板拼接的桌子,看起来不上档次。然而却能敲的比整块的厚实木板更响。审讯室里十分安静,砰、砰、砰的敲击声,回荡在狭小的室内,轻轻震动着刺客的胸腔。不重,却似几根钢针,直插进他的肺里,呼吸困难。
  良久,管平波给了刺客一个台阶,再次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  刺客的喉结动了动,终是不愿真的不得好死,缓缓道:“江今北。”
  “你的兄弟叫什么?还有同伙么?”
  刺客先回答了后一个问题:“追杀我们的,并非只有百姓。老百姓三三两两的,便是想抓我们也没法子。你不卖盐,百姓怨声载道,可那起子懦夫,没人鼓动也只会熬着,一直熬到死。是好几个与我们有仇的地主,说只要抓到我们,就可减免地租。又有盐吃,又有地租减,还有人出主意拿章程,我们才被逼的死的死,散的散。不然就凭你不卖盐根本没用!他们饭都吃不饱,抓个蛋的土匪。”说着冷笑,“地主没一个好人,我等着看你们狗咬狗的一日!”
  又是一个失业农民么?土匪的构成有许多种,而失业农民无疑是让人最同情的一种。似李德元那种杀人越货强抢民女的玩意,怎么弄死都无任何感触。但对着这帮仅仅因为想活下去而走了歪路的人,杀起来总是难免沉重。管平波有时想,若当时练竹没有路过,她会不会杀了大伯全家?说实话,她自己也不知道。被逼到绝境的人,暴虐也不过一瞬间。
  抽回思绪,管平波道:“你要是没杀过无辜,只报个仇抢个商户的什么的,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。”
  谭元洲脸色微变,忙在桌子底下踢了管平波一脚。
  管平波笑笑,示意他稍安勿躁。
  刺客惊愕道:“为什么?”
  “哪里有压迫,哪里就有反抗。”管平波道,“这一点上,我和你一样。但我要核实你的身份,确认你没干过坏事。所以,即便你达到我放人的要求,也得关上一阵子。”
  “你不计较我杀你?”
  管平波用胳膊撑着下巴道:“你杀的了么?”
  刺客:“……”
  “我耐心有限,给你半刻钟,所有事交代清楚。不愿交代我当你认罪,立刻拖出去砍了。”
  刺客稍作犹豫,才道:“我叫江今北,姚家村人。”
  谭元洲冷笑一声:“贵村人才济济,土匪层出不穷呐。”
  管平波皱眉:“你兄弟叫田威?”
  刺客愣了愣,管平波通过悬赏,抓了好几十个土匪,难道她每一个都记得。
  管平波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刺客道:“那你不是应该叫张金培么?”
  “对!江今北!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!”刺客有些奇怪的道,“我在道上没什么名声,田威也不会出卖我。你竟听说过我?”
  谭元洲:“……”
  管平波:“……”江今北……张金培……这特么算不算普通话不标准引发的惨案?她们之前去姚家村没找到人,结果人家大大咧咧的送上门来,竟因口音问题没有发现,这都叫什么事!抽抽嘴角,走到门口吩咐了几句,不一时,外头送了田威留下的鬼画符进来。管平波接过,放在了张金培面前。
  张金培看着那张画,脸色剧变。
  管平波撇嘴道:“田威个骗子。说姚麻子两个女儿漂亮,买了进来不亏。结果人来了,两个黑丑丫头;又说他兄弟没干过土匪,功夫却好,补入战兵营不亏。结果你土匪干的倍儿利索。”
  张金培呼吸急促,瞪着管平波:“田威到底怎么死的?”你为何会用如此熟络的语气提起他?
  管平波淡淡的道:“我杀的。”
  “为什么!?”张金培难掩激动,他不理解管平波与田威的关系;也不理解田威留下这幅画的含义!这是只有他们兄弟两个知道的秘密。田威真的出卖了他?甚至为了抓他帮老虎营设下了圈套?老虎营到底……给了他什么好处?又为什么要杀了他?
  管平波道:“他托我照应你。”
  张金培不信。
  管平波摊手道:“老虎营的饭好吃,他大概觉得你应该喜欢。”
  张金培的双手,紧紧抓住束缚他的铁链,直抓到关节泛白。良久,才略略平复情绪道:“他跟你说了什么?”
  “就是托我照顾你。”
  “他凭什么相信你?”
  “凭我是个好人。”
  旁边阴沉着脸的谭元洲险些被这句话给逗笑了。
  管平波瞥了谭元洲一眼,又扭头问张金培:“这图什么意思?他说要你告诉我。”
  张金培显然刺激太大,还没缓过神,有些心不在焉的道:“村外一座山,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小道,钻进去,可以找到一条溪的支流。很细,但有水,便有许多蕨菜。走到尽头,是几块大石头。溪流就从石头缝里流出来。石头上面,有一颗野生的桃树,桃子很酸。还有猕猴桃,猕猴桃很甜……”说着,想起了小时候。他们两个人找到的地方,所以每一次收获都比同村的小孩多。猕猴桃可以挑到云寨去卖钱,换回好吃的麦芽糖。可惜小孩子总是天真,以为那里真的没有别人知道。实际上大人一直知道,于是在日子越来越艰难的时候,大人的镰刀砍向了猕猴桃的藤蔓。因为藤蔓很高,不砍下来不方便摘取。再然后,猕猴桃消失了。
  低下头,看着昏黄的纸面上,仿佛看见了两个不识字的孩子,用拙劣的笔法,无数次在沙地上描绘着曾经最幸福的所在。猕猴桃死了、蕨菜死了、野葡萄树死了,田威也死了……什么时候轮到他……去死?
  管平波起身,往门外走去。谭元洲跟上,待出了关押犯人的地方,忍不住问:“真要放了他?”
  管平波道:“身手很好呐,我舍不得杀。”
  谭元洲严肃的道:“营长!”
  沉默了好一会儿,管平波又道:“再说我答应过田威。人不能言而无信。”
  谭元洲道:“你放了他也就罢了,若要留下他,你想没想过怎么跟营里的兄弟们交代?刺杀你的人都能放过,那别的事呢?”
  管平波道:“田威的故事、姚麻子的故事,不都编成了戏,给大家演过么?除去你们依附窦家而活的,整个营里,没几个不被地主坑的。他们若赶的上心善的地主,也不到老虎营里来了。因此他们自能感同身受。何况,日后打仗少不得收些俘虏,到时那些人不独试图杀我们,且定然杀过我们的人。自古降将多如牛毛,从一开始就小气巴拉的,我们将来要不要做大?”
  谭元洲还是不爽:“他差点就杀了你!”
  管平波无奈的道:“都说了不要这么小气!”
  “你腰伤好了没?”
  “没事了!”管平波翻个白眼道,“你怎么比观颐还啰嗦。越来越不像个爷们了!真奇了怪哉,我们营里便是女人,也是女汉子,你叫谁传染的啊?”
  谭元洲:“……”
  管平波思路转回,又道:“先别忙着放人,叫麻子嫂去认一认。倘或他要走,确认了身份放了便是。倘或他想留,不把他们那窝土匪交代清楚,是再不能的。我家白米饭,是这么好吃的么?”
  见谭元洲还没开脸,管平波拍拍他的肩,安抚道:“好了,白长了这么大个,心眼没跟着大点。准你去揍他一顿,别下手太狠就行。”
  谭元洲咬牙切齿的道:“我比较想揍你。”
  管平波大笑:“来呀来呀,趁着你的擒拿术还没练到家,且先叫我占几日便宜再说。”
  谭元洲站在原地,看着管平波一脸挑衅的表情,顺了好半日气。
  这死丫头都当妈了,难道就一点也长不大吗?我真他妈的眼瞎!靠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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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127章笨蛋
  管平波莫名其妙的看着谭元洲扭头走人,想他大概还是担心自己,便估量着思想工作不大好做。她不是非要留下张金培,老虎营不至于连个身手好的人都寻不着。但她也的确不想道貌岸然的抓到个土匪就杀,田威是无辜百姓害的太多,不得不杀,否则法制一开始就没法确立。
  但法律,无非是公序良俗的升级版,是人类在社会活动中为了保持群体的最大利益化,而相互制约博弈的结果。因此公序良俗的标准一直在变,古代三从四德是公序良俗,现代男女平等是公序良俗。人类文明程度的不同,会导致社会意识形态的不同,继而影响到公序良俗,最后形成风格迥异的法律。所以,要建立一个政权,不能够脱离百姓的真实诉求。在审理土匪中,是否要杀的判定标准便是“伤及无辜”。这个无辜,非文明社会的无辜,而是此时的。比如说即便姚青山的儿子年仅十岁来不及作恶,但他不“无辜”,因为在此时,父债子偿是公序良俗。在现代人看来当然是不对的,然而任何一条规则能如此长远的实行,必然有其道理。父债子还的道理,便是父为子纲。父为子纲的源泉,则是父亲有义务养育孩子、替孩子娶妻、给孩子留下遗产。这便是父慈子孝的真正含义。
  劳动人民是朴实的,一条看似无理的习俗,总能在背后揪出其利益链条。在农业社会,男人制定规则依靠的就是生产力。儿子可以不遵守规则么?不能。因为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逃过被掐死的命运,能活下来,的确是要感谢父母的。令人毛骨悚然的郭巨埋儿,恐怖的不是为了孝心而杀害儿子,即便是古人也纷纷表示过此事不合常理。真实其实比“孝”更可怕。一直到近代,朱德谈起被溺杀的五个弟妹,都是平静的。不是他心如铁石,而是实在太常见,常见到了麻木。
  想要改变这一切,靠的只有发展生产力。在发展生产力的过程中,管平波能做的仅仅是在现有的法律基础上,往前稍稍推一小步,而不是照搬后世的法律,理所当然的觉得所有人都应该遵守她的规则,那不是法制,是智障,或者说愚蠢之极的傲慢。
  因此,田威该死。因为他不奸.淫那些女人不会饿死,但张金培未必。劫掠富商是为了活,刺杀她是为了义,都符合此时的生存规则与道德。管平波放出去的悬赏名单里,没有张金培。就代表着他至少没有祸害太多的人,所以没有多少人举报过。当然有狡诈的百姓为了私仇提供假消息,管平波从不采纳孤证。在田威推荐张金培之后,她去查过记录。唯一举报过张金培的,恰好就是姚青山。田威绑票过姚青山的儿子,并且在得到钱财后把孩子杀掉。此事主谋是田威,胁从自然有张金培的一份。还有没有其他人,就看张金培愿不愿意说了。
  管平波走到自己的办公室,把麻子嫂唤了来,开门见山的问:“你认识张金培吧?”
  麻子嫂一脸茫然。语言不通会造成很多问题,麻子嫂的汉话说的本就不好,官话才刚开始学,除了吃饭睡觉之外,尚处在几乎听不懂的状态。管平波说的是云寨的方言,但提到名字时,分辨尤其困难。管平波只得加以注解的道:“就是田威的兄弟。”
  麻子嫂才恍然大悟:“江今北啊!是我们村的。”
  管平波:“……”果然他们村的方言发“江今北”么……
  麻子嫂忙问:“他犯了什么事?”
  管平波笑道:“他来几天了,你没见过他?”
  麻子嫂摇头:“我都在制衣厂,没空哩。”
  管平波想想也是,两个孩子关在学校里,麻子嫂则在制衣厂。老虎营的每一个人都很忙碌,能吃饱饭的代价便是劳动法都剁了喂狗。日未出而作,日落且暂不能息。麻子嫂初来乍到,无家可归,带着两个吃闲饭的拖油瓶,她必须比旁人更努力,证明自己比别人更有用,才足够安全。
  管平波笑笑,换成拉家常的语气道:“我看他身手不错,听说也是姚家村的,就问问你,看他人品好不好。”
  麻子嫂低声道:“他也做过土匪……”
  管平波点头:“我知道。前日演的戏你看了吗?”
  麻子嫂道:“看了。”
  管平波笑道:“田威也挺可怜的,对吧。”
  麻子嫂眼圈一红,嗯了一声。
  管平波叹道:“戏里说明白了,杀他是因为他做了恶,不是见土匪就杀。即便杀他,也不是砍头。张金培是不是土匪不要紧,你告诉我,他有没有跟田威一样强抢民女、祸害百姓。我可是知道有些土匪,没事进到百姓家中,见什么抢什么的,连棉衣都不放过的。”
  麻子嫂道:“他老婆才病死,他哪里敢抢别的女人。他老婆活着的时候泼的很,我们村的女人,就属她最能打。”
  管平波:“……”论娶个悍妇的好处……
  麻子嫂又弱弱的道:“他和田威都很好的……放给我们交租子的钱都不要利钱的……”麻子嫂其实不大懂什么土匪不土匪,她的世界很小,她只知道去年底没有田威的帮手,无法续租的他们恐怕早已饿死。姚麻子答应姚青山去抓田威,村里人都朝他家吐口水,骂他们忘恩负义。可是家里已经断了炊,邻居家也借不到粮,不接受姚青山的粮食,她们依旧要饿死。麻子嫂眼泪扑扑的落,到了老虎营,能吃饱饭的时候,就会时不时的想,麻子的死,是不是报应?老天的惩罚,还会降临在她们母女身上么?可他们不这么做,又能如何呢?
  管平波递了块帕子给麻子嫂,平静的道:“张金培想替田威报仇,所以混进来刺杀我。”
  麻子嫂脸色发白,想起方才说的话,忍不住轻轻颤抖。
  管平波安抚道:“没事,他又打不过我,倒是叫营里的兄弟们一顿好打。我之前不知道他的身份,把他关在牢里。既然你们认识,就去看看他吧。”
  麻子嫂方才记得呼吸,不知所措的道:“我……去看他什么……你要杀他么?”
  管平波摇头:“不杀他。这事你不用管,有李玉娇处理。你们是同乡,可以去看看他。你不愿意去也行。”说毕,就把麻子嫂打发走了。
  麻子嫂走出办公室,站在院里天人交战。原来这两日营里吵吵嚷嚷的说营长被刺杀的事,竟是张金培干的。麻子嫂心里把张金培恨了个死,倘或管平波死了,她一个带着俩拖油瓶的寡妇,如何活的下去?可是又有些难过,张金培和田威最好,田威,对他们家着实是有恩的。想了许久,回头望了望办公室,透过敞开的大门,能看见管平波趴在桌上写写画画的身影。心里盘算了一回,觉得管平波素来对女眷和气,去看张金培,她应该不会生气吧?
  良久,才下定决心。先回到自己房中,从箱子里捡出两块最小的麦芽糖,又想了想,换成了大些的,再摸出两颗红枣,揣到袖里,往牢房里去。
  张金培已经被关进普通的单间,见了麻子嫂,愣了好半天:“你怎么在这?”
  麻子嫂道:“麻子临死前,把我们娘三个卖给营长了。”说着露出手腕上的银镯子道,“营长说营里暂时没有铜钱,这个就算卖身钱。”又低声抱怨道,“你怎么朝营长下手,她若死了,一营里的人都要饿死,你作孽呢!”
  张金培呸了一声道:“有奶便是娘的狗娘们!我可是听说了,田威就是你男人抓的!没有他抓住了田威,我犯得着混进来杀人?”
  麻子嫂无话可说,默默垂泪。
  张金培见人哭了,不好同个女人计较,没好气的道:“你来做什么?”
  麻子嫂慌乱的从袖中掏出糖和红枣,道:“给你吃。”
  张金培看着手中的东西,好半晌才道:“你哪里得的?”
  麻子嫂道:“陆知事给孩子的,不舍得吃,就攒下了。”
  张金培干涩的问:“你是来给我送行么?”
  麻子嫂茫然道:“你要走么?为什么要走啊?老虎营多好!天天能吃饱饭,还有肉吃。我们现在就在忙冬天的被褥和棉衣。雪雁说了,每个人都有棉衣呢!是真棉花,不是麻絮。雪雁是营长的丫头,她说的话肯定是真的。”
  张金培:“……”
  麻子嫂又劝道:“你去给营长磕个头,叫她饶过你,留下吧。老虎营难进,你出去了,可就回不来了。”
  张金培无语,姚麻子个倒霉催的,一脸麻子娶不到好老婆,愣是讨了个蠢娘们。这是他想留就能留的么?他现在要不要去死还不知道好么!
  沉默中,夹道外传来一阵铁链响,随即整齐的脚步声从外而来。不多时,一脸严肃的李玉娇带着两个手执竹板的精壮汉子,喝道:“张金培!”
  张金培抬头看着李玉娇。
  李玉娇道:“你冒充葫芦寨的人混进老虎营,又以下犯上,违背军令。稽查队议定,打你六十军棍,你服不服?”
  张金培愣愣的道:“然后呢?”
  李玉娇忍气道:“嫌少再给你加二十!”
  张金培道:“真不杀我?”
  李玉娇更气了,咬牙切齿的道:“你以为我们不想杀了你?”
  张金培呆了,被人拽出去绑在长条凳上都无知无觉,直到军棍落下,发出啪的一声响。有些痛,但没有想象中的痛。
  六十下很快打完,李玉娇见张金培还神智清明,恨得抬脚要踹,旁边两个忙拉住,一个道:“李队长你冷静!别犯纪律!”另一个人也劝道:“为着他不值当!罚他写检讨就好!不写完不许吃饱饭,他不识字的人,磨他个把月不是小意思,何必动粗!”
  李玉娇夺过军棍,往张金培身上一砸,大踏步的走了。走到门外,气不过,用巴州话大骂:“营长你个大笨蛋!”
  “骂的好!”路过的谭元洲木着脸下了个评论,“营长就是大笨蛋。”
  李玉娇委屈的眼泪直打转儿:“谭大哥……”
  谭元洲笑着拍拍李玉娇的头,道:“可她要不是笨蛋,我们干嘛跟着她呢?去吧,别怂,去她办公室当着面骂。”
  李玉娇被气乐了:“你干嘛不去骂啊?”
  谭元洲道:“我怕被她打……”
  “啊,对,她一般不打女人。”李玉娇撸起袖子,“你等着,我喊上元宵杨欣一起,今天不骂的她求饶,我就不姓李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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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128章打输
  管平波被李玉娇几个泼货轮番骂的面无人色,便是把那“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”的道理,颠来覆去的讲,也难以说服。巴州悍妇的传统,讲不过又打不过的时候,直接胡搅蛮缠。
  看着跟她撒娇耍赖的元宵,管平波又一阵头疼。如今营内人数渐多,光靠鼓与号已不能满足于指挥。大军团作战,笛号、喇叭、哱罗、铜锣、羯鼓、摔钹、炮号、缸号为声,各类旗帜为目,以达到明确指挥的目的。以戚继光的《练兵实纪》为例,一个标准的车营满编是3119人,其中旗鼓就有268人。现在的元宵与阿颜朵显然都很不够看。且冷兵器时代打仗时常需要长途行军、野营。营中混杂女兵,姑且不论体能引发的问题,光因性侵害就十分难避免。即便在后世,女兵也多从事医疗、通讯等技术行业,而很少作为步兵存在。只有极少数的特种部队中混杂着少量的女兵。
  管平波当然不会搞性别歧视,然尺有所短寸有所长,有体能彪悍的妹纸,不妨效仿后世,搞女子特种部队。但正常情况下,她还是愿意资源更优化。李玉娇与杨欣做稽查没问题,元宵与阿颜朵是必得调出来了。只暂时想不好是放入后勤的哪个岗位。
  相比之下,李玉娇就稳重的多。待元宵闹过了之后,一板一眼的道:“君子不立危墙之下,我们来同营长说话,可不单是为了使性子。日后营长出入,须得带上护卫方好。便是在营内行走,也不可落单。何况你曾说过,军营上下尊卑有序。尊卑不只职称,该有的礼仪不可省俭。营长没有官威,懂道理的人自是敬你,不懂道理的人难免轻视。到头来又要罚又要教,岂不是平添烦恼?再则营长为女子,本就容易被人看轻。新来的人我们要教,但营长也别拖后腿。往日人少事多,腾不出人手。现物资没那般紧迫,亲卫就该备齐才是。原议定各级军官与战兵每月一考,眼看考较的日子临近,索性趁势甄选出忠心又武艺好的,直接补入亲卫队。才成个模样。”
  听得此言,管平波点头道:“你想得周到。一应规矩,总得立起来。日后不独我有亲卫,各级军官按等级也都得有。人的确不大够使,还得对外招聘。故我不欲多追究张金培。此地民风彪悍,招兵比在巴州容易,然世间之事,没有只好不歹的。既彪悍,难免犯点事。无重大罪责者,只得既往不咎。你们须明白,对土匪,一则剿,二则抚,恩威并施,方能彻底消灭。黑与白之间,更多的是混沌不清的灰。善待好人,惩治坏人,谁都能做。能管理不好不坏的庸碌大众,才是本事。我们一同从巴州来,时日不长,经历却多。你们的后辈源源不断的来,对你们的要求,也就只能水涨船高。有些事,是很憋屈、是很难以忍受,可老话说的好,吃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。万事顺遂不过是句祝福罢了,谁当真谁傻。”
  顿了顿,管平波又道:“我不恼张金培么?当然是恼的。可到了我的份上,已不能用自己的喜恶情绪来处事。好用的人要用,不好用的人捏着鼻子也得用。等你们管的人多了便知道,根本没有那么多合心意的人。只好看其长处,忽略其短处。不然怎么办呢?”点了点元宵的额头,“你习武不认真,我也没想过丢下你。”又指杨欣,“现在还搞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,我也只能费劲精力的引导。”最后看向李玉娇,无奈一笑,“你什么都好,就是脾气太爆了。你能改了最好,实在改不了,我不也只能忍着你们三个在我办公室大呼小叫,耽误我干活么?”
  一言说的三个女孩子都低头不语。管平波笑笑:“近卫队的事你们找谭元洲商议,我且要忙,你们先出去吧。”
  元宵拍手道:“谭百总可放心了,这两日他一直不高兴呢。”
  管平波撇嘴:“所以挑唆着你们三个来闹我。”
  元宵惊觉自己说漏了嘴,忙掩饰道:“没有,是我们自己来的。”
  管平波哼了一声,继续埋头苦干。李玉娇拉了拉两个姐妹,悄悄退出了办公室。管平波直写的天色发沉,才揉揉手腕,出门活动筋骨。老虎营人员渐多,又过了初期最艰难的时刻,战兵营所需要的劳作时间大大缩短,腾出了一个时辰的专职学习时间。二百多个人按进度粗劣的分作两个班,各占了半边武场,陆观颐轮番授课。后勤部的人有条不紊的劳作着,他们上课时间是上午,与战兵营错开,方能保证学习工作两不耽误。
  巡视一圈,战兵营刚好下课。明日休沐,此时便算解散,可自由活动,只不许出营。众人脸上都洋溢着笑。离吃饭约莫还有一刻钟的功夫,战兵们三三两两的排队上厕所或原地闲话。军中不禁烟叶,专在下风口指定了一处作为抽烟用。一大群人挤在那处借火点烟,好不热闹。
  谭元洲没和其它人一样急忙忙的散开,他立在原地,闭眼回忆了下陆观颐讲的内容。过上一遍,方睁开眼。扫过武场,发现管平波立在不远处发呆,走到近前道:“才有人来报,欲送往巴州的木材已集齐了不少,都堆在云寨城外的河滩上,不日发出。又有巴州送了许多物资来,暂安顿在云寨,明天使人力运入盐井。依我之见,盐井始终不便,是时候考虑搬回云寨了。”
  管平波道:“陆知事与我商议过了,夏收过后就搬吧。百户所刚好空着,我们占了现成的地,不用重新修营地,省好多功夫。正好巴州的人来,送完东西,叫他们顺带把波浪瓦带出去。把百户所的屋瓦渐渐换了,到时我们搬家也便利些。”
  谭元洲想了想道:“有件事早想同你说,一直没空,刚才想起来。我觉得如今我们后勤人员增多,很不必战兵再下地劳作。战兵终究是打仗的,都种地叫什么事呢?”
  “所以我缩短了战兵劳作的时间呀。”管平波笑道,“除了大型战役,不管什么时候,战兵都不能只做战兵。固然调配得当,供养一部分人安心作战不是问题。但你想过没有,战兵是要退役的。种地或旁的劳作,不独是缓解后勤压力,还有学习先进的种植、百工技术。将来,这群人退役,聪明些的能做行政官员,带领乡亲们发家致富。便是笨些,也可以好生养活自己。生命是无价的,凭哪个朝廷、匪寨,其实都出不起买命钱,我们也不例外。没有人愿意打仗,没有人愿意去送死。所以我们在军饷与荣誉之外,还得尽可能的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。让他们贱卖的命,显得值钱那么一点点。”
  说道此处,管平波不由一阵叹息。一将功成万骨枯。即便她不生野心,老虎营的人也可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在乱世中失去一切。但既入了老虎营,既做了她的兵,她就得有感激之情,而不能理所应当的觉得那一碗饱饭那些铜钱,就能买一条鲜活的生命。爱兵如子,爱民如子,是帝王必须具备的心胸。因为帝王的伟业得由万千人的血汗成就。占尽了便宜的帝王,若不能让手下跟着喝汤,那便离亡国不远了。双赢是刚需。有时候想想,果真是大奸若忠,经典中的煌煌大道,背后隐藏的是普通人读不懂的私心与残酷。但若真能做到,终究是能惠及大多数人的,也不能说尽是心黑手狠脸皮厚吧。
  聊完正事,管平波突然狠狠踩了谭元洲一脚:“报被唠叨一下午的仇!”
  谭元洲收回脚,猛的出招!管平波不妨,登时被扫落在地。翻身而起,一个摆拳过去,谭元洲用手臂挡住的同时,屈膝冲腿攻向管平波的腹部。
  管平波侧后一步躲过,起右腿横踢,却被谭元洲抄抱小腿,抓握住了她的脚跟。管平波一惊,拔腿已是来不及!谭元洲左脚后撤,借着管平波向前的冲力,往后拧拉,划了个弧线,漂亮的将管平波摔倒在地,右脚利落的踩在了她的小腹上。
  管平波动弹不得,毛都炸了!谭元洲那王八蛋,什么时候把她教的的“涮腿踹腹”练的如此熟练了?左脚踝被他提着,小腹被他踩着,完全无力反抗。
  武场内的人反应过来,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!往日被管平波虐过的人尤其喊的卖力。韦高义更是大笑着道:“哈哈哈,终于有人能打赢师父了!谭大哥威武!”
  潘志文举起拳头道:“附议!”
  石茂勋怪叫着道:“谭百总别藏私,教我!教我!”
  谭元洲原有些得意,见管平波沉着脸,顿时心虚,忙把人放开,伸手扶起,问道:“可是前日的腰伤未愈?是我趁人之危,对不住了。”
  谭元洲约一米八三的身高,乃窦向东亲挑选养育的打手,其天赋自不消说。以前打不过管平波,纯属武学衰落已久,不曾有效训练,才叫管平波钻了空子。从去岁跟着窦宏朗南下,管平波就一直指导他,次后更是倾囊相授。他本就条件好,又练的努力,打过管平波是早晚的事。何况他此回算半偷袭,加之管平波的确腰伤在身,多少影响发挥。但此为开端,定能越发熟练。武学一道,一力降十会,不得不服。
  管平波郁闷的站起来,十分不爽的又踩了谭元洲一脚。谭元洲不敢躲,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,又陪笑讨好的道:“待你腰好了,咱们再比一场。”
  管平波看谭元洲小心翼翼,反倒笑了:“你这么大个,打不过我才丢人。”
  谭元洲觑着管平波的神情,拿不准她是喜怒不形于色,还是真没恼。
  一阵叮当的敲击声响起,阿颜朵又站在瞭望台上扯着嗓子喊吃饭。管平波笑推了谭元洲一把,又踹了看热闹的韦高义一脚道:“愣着作甚?吃饭去!”
  韦高义大大咧咧的勾住谭元洲的肩,羡慕的道:“好百总,快与我们说说,怎么打赢的?待我们学会了,也去试上一试!”
  谭元洲没回话,他看着管平波远去的背影,脸黑似锅底,心里抓狂的想:我怎么就那么手贱啊啊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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