游说7月9日第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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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77章 77游说
  伤筋动骨一百天, 窦怀望骨折不到一个月, 离康复的时日还很遥远。不过总算熬过了最痛苦的日子, 毕竟此时没有止痛药, 任何伤势都只能硬抗。为此他大半个月吃不香睡不着, 整个人瘦了好有三圈, 看起来十分憔悴。
  胡三娘坐在儿子床前, 眼肿如烂桃。皇家与别处不同,正经出府建衙的皇子,很难再居于后宫。偏生后宫妃嫔想出宫更是千难万难, 没有皇后管平波的批条,非性命攸关的要紧时刻,她连后宫的院墙都迈不出来, 更遑论正经出宫看儿子了。好容易等窦宏朗在宫外养到康复, 她才哭着求到了出宫许可,来昭王府探视儿子。
  窦怀望精神很是不济, 沙哑着嗓子安慰母亲道:“太医看的及时, 不过稍作休养, 必不致残疾的。”
  胡三娘抽噎道:“便是没有残疾, 做妹子的打哥哥, 便算了不成!?你阿爷只顾着怕老婆,连儿子都不要了!我们娘俩个怎地那般命苦!”
  窦怀望苦笑:“妈妈, 阿爷不怕老婆,又怎样呢?”
  胡三娘听得此话, 登时大哭:“儿啊, 你得争气呐!你可知道,姓管的欺负我也便罢了,连姓练的都在内廷耀武扬威,全不把我放在眼里。叫你从我肚子里爬出来,是我对不起你,可他们着实欺人太甚!我好歹是你阿爷的妃子,珊瑚那贱蹄子就敢以下犯上,妈妈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啊!”
  侍立在旁的昭王妃林晋如垂眸不语。所谓世家,乃世卿世禄之家。如今虽比不得古时什么五姓七家,然代代能出官宦的人家,自是底蕴非凡。作为林家长孙,林晋如与其表姐郑荣妃、顾敏妃一样,有着超乎常人的政治敏锐度。从甘临纵马行凶那日起,应天的氛围随之一变。
  先前轰轰烈烈的昭王党,瞬间零落成泥,除了自家这等不好掉头的,几乎都倒向了宁王。跳梁小丑不值一提,然而祖父在朝中的形式,确实开始艰难。惠妃想要儿子争气,他儿子拿什么争气?宁王有赫赫扬扬的母后,昭王除了长子名分,还有什么?夺储本就非朝夕之功,如此急切,岂不是恰好做了人家的垫脚石?担忧的看向丈夫,希望他能沉得住气才好。
  胡三娘什么尿性,窦宏朗心知肚明。不便亲自来看儿子,亦不想给病中的儿子平添烦恼,遂只短短的批了两个时辰给胡三娘。宫妃出行,仪仗摆开,慢吞吞的走动,路上就得耗一个多时辰的功夫,到了窦怀望跟前,说不得两句话,就有內侍催促道:“娘娘,该回宫了。”
  胡三娘眼泪直飚:“怎么她能镇日在军营里跟野汉子厮混,我出来看看儿子都不成了!”
  內侍唬的脸色煞白,皇后多有钱你知道么?有钱能是鬼推磨你知道么?满屋子太监宫女小厮丫头,有多少人是皇后的耳报神你知道么?几个没攀上管平波的內侍两股战战,好端端的摊上这么个主子,他们真是想死的心都有。
  林晋如闭了闭眼,平复了情绪,才恭敬的道:“妃母,依儿媳之见,想是圣上惦记殿下的病情,盼着您早早回宫问询。妃母若是想同殿下好生说话,明日儿媳便侍奉殿下入宫尽孝。”
  胡三娘既听不懂官话,亦听不懂应天话,分辨了半日才勉强弄懂林晋如的意思,没好气的冲林晋如飚了几句巴州话,林晋如却是一脸茫然,婆媳两个整就是鸡同鸭讲,把胡三娘气个倒仰。到底不敢违抗窦宏朗,悻悻然的走了。
  回到宫中,胡三娘少不得往窦宏朗跟前哭诉儿子如何消瘦、如何委屈。窦宏朗亦是大病初愈,听见她哭闹便烦。时至今日,他已是想起当日忽然想立太子,全是胡三娘挑唆。纵然怪不到女人头上,他心里依旧很是不爽。朝堂的暗潮涌动他看在眼里,越发痛恨那起两面三刀的小人。唯一的好消息,便是甘临的蛮横,致使跳梁小丑们总算想起了比摊丁入亩更可怖的土改,渐渐安生下来。顺风顺水容易叫人放松警惕,朝中戳着个管平波,让他们长长脑也是好的。
  五月间提出的摊丁入亩,至今日才在朝堂上吵出结果,先从浔阳开始试行,继而江淮,再吴郡,最后才到江南,勉强算是江南党的胜利了。林望舒从沉重的政务中脱身出来,坐在回家的马车中假寐。就在差点睡过去的当口,感觉马车忽然急停,登时把他从梦中惊醒。紧接着马车帘子被掀开,露出个精致的面容来。
  林望舒一个激灵,睡意全消。但凡官员,皆有仪仗。便是在京城多有收敛,以首辅之尊,前呼后拥少不了。竟有人悄没声息的靠近了他的车厢,到底是何来历?
  窗帘落下,随即门帘轻动,方才在马车窗外的人闪身进来,俏皮的眨眨眼:“林首辅好呀。”
  林望舒瞪着眼前身形灵巧的美人,好半晌才缓缓开口:“姑娘莫不是要拦轿喊冤?”
  美人一双媚眼,犹如秋水,娇嗔道:“奴家数次投贴,皆无回应,才出此下策。首辅大人万别恼了奴家才是。”
  林望舒淡淡的道:“姑娘寻老朽有甚指教?”
  美人笑道:“想请首辅大人吃个茶,不知大人肯不肯赏脸?”
  林望舒道:“何时何地?”
  美人道:“凭大人做主。”
  林望舒便随手指了指外头:“当街寻个茶馆,怎样?”
  美人点头:“好。”
  林望舒便喊外头那几个险些被惊呆的小厮,叫他们就近停找看着干净的茶楼停车。应天城内尚算繁华,茶馆不少。林家仆人找的自然不是那等三教九流进进出出之所,而是停在了个十分雅致的茶坊前,请林望舒与美人下车。
  走进茶坊,要了个包间。林望舒熟络的吩咐伙计要了壶上品龙井,又点了七八碟细点。待到茶点上齐,伙计退出屋内,林望舒才四平八稳的开口:“这家茶坊的点心在应天数一数二,姑娘可尝尝。”
  美人毫不客气的捏起块点心送进嘴里,赞了句:“好吃!”
  林望舒笑道:“还不曾请教姑娘贵姓,不知姑娘方便不方便?”
  美人扬起个笑脸:“没什么不方便的。我是虎贲军中军后勤司司长白莲。”
  林望舒:“……”
  又捏了块糕吃了,美人白莲才道:“早听闻江南处处透着巧,今日一见,名不虚传。便是个点心,亦是尽显秀丽,我们苍梧再不能比。”
  林望舒糟心的看着白莲,不知自己怎么就被母老虎的人盯上了。
  白莲算是小地主出身,但依然划在土包子行列,真没见过如此精巧的点心,好奇的把桌上的点心尝了个遍,又试了试传说中的西湖龙井,居然真的唇齿留香,把她往日胡乱泡的茶水衬成了潲水。心下感叹,有钱真好!
  林望舒为官多年,极沉得住气。见白莲埋头吃点心,也不催促,只靠着壁板悠然饮茶。一碟点心不过两三块,以白莲吃东西的速度,三两下便扫了个干净。
  林望舒笑问白莲:“还有些旁的,要尝尝么?”
  白莲笑着摇头:“有正事要谈,若叫贪吃耽误了,回去将军非打死我不可。”
  林望舒微笑:“娘娘治军之严谨 ,吾辈深感佩服。”
  白莲笑道:“林大人从北到南历经两朝,乃人中龙凤。小辈不敢在大人面前弄鬼,便直说了吧。”
  林望舒点点头:“白姑娘请讲。”
  白莲立刻丢了个炸雷:“楚朝未老先衰,大人就不曾考虑过改换门庭么?”
  这句话信息量着实太大,林望舒端着茶杯的手都抖了抖,溅出了几滴茶水,落在了苍老的手背上。管平波想拉拢他不足为奇,宁王想当太子,绕不过江南党。然而白莲方才说的话是几个意思?什么叫楚朝未老先衰?难不成管平波竟是想直接改朝换代不成!?
  在白莲的提示下,林望舒眼前的迷雾霎时散的干干净净。怪不得,管平波完全不把窦宏朗放在眼里;怪不得从来不在夺储上有任何动作。原来如此!原来如此!
  白莲饶有兴致的看着林望舒神色变幻,她猛的抖落管平波的真实目的,包含了相当大的恐吓成分。如若林望舒拒绝,他就要面临被“杀人灭口”的危险。林望舒会如何选?
  林望舒强行镇定着情绪,故作糊涂的道:“娘娘能想出摊丁入亩的万全之策,姑娘不必忧心将来。”
  白莲暗赞了句老狐狸,当真滑不溜秋。却是悠悠的道:“林大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?”
  林望舒咬死不松口,搪塞道:“老朽听不懂姑娘说什么。”
  白莲摇了摇头,轻笑道:“你这话能糊弄我,糊弄的过我们将军么?”
  林望舒的后背僵了僵。
  白莲叹道:“经了册立太子的闹剧,大人竟是还未醒悟。”
  白莲的话好似把刀子,正中林望舒的心脏。但他也知道管平波来找他谈的真正目的了。在土改面前,满朝文武不拘派系,都可拧成一股绳。这并非他的幻想,多少年来,为了对付诸如宦官外戚,朝臣数次默契联手,管平波若不事先逐个击破,难道还能罢黜了整个朝堂不成?
  然而林望舒随即想到了个更严重的问题,因江淮、浔阳两郡频经战火,土改并无阻力。真正能反抗的,只在江南两郡。如若窦家投降,江南士绅们真的能挡住虎贲军的杀戮么?文官们联手对付宦官时,可没有烽烟四起。管平波只要连续剁下几个人头,剩下的人又当真敢抵死不从么?如果……如果……管平波足够黑心,挑唆宗族里不得势的族人分大户的田,会有怎样的光景?
  林望舒的后背渗出汗珠来,苍梧、岭东、岭西三郡的豪强,到底是怎么认命的?
  白莲把杯中温了的茶饮尽,而后在林望舒不住颤抖的心中天平上重重的加了个筹码:“林大人,你不止一个孙女,何必执着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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