忘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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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133章 133忘祖
  逐水草而居者为游牧, 他们幕天席地、来去如风, 又因边境苦寒, 个个打熬的好体格, 加之有好马, 历朝历代皆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。然而, 游牧天生的优势, 亦是他们天生的劣势。此时不比后世,单兵作战能力强,往往代表的是自由散漫, 各有想法。民间的风气影响到朝堂,便是伊德尔也无法做到言出法随。
  没有皇帝不想大权独揽、对臣下指哪打哪,偏偏炎朝囿于传统, 伊德尔每每下令, 都要均衡各方势力。这便罢了,平衡, 是所有帝王都应该掌握的技巧, 古今中外概莫能是。但要命的是, 朝堂的运营不总是公平的, 有时候难免有局部的牺牲。部落制的弊端便暴露的尤其明显。贺赖乌孤第二次攻打应天, 便凡事躲在布日古德身后,不肯尽全力。对上陈朝无所谓, 对上梁朝,便是岌岌可危了。
  伊德尔早在孔彰投降飞水不久, 便知管平波非池中物, 想了不少办法,盼着让孔彰把人拐回去,未果。次后眼睁睁的看着她地盘越来越大,岂能毫无防备?因此,他迫切的希望整合朝中各方势力,把南方半壁江山收归麾下,于是多有扶植汉臣,希望汉家的三纲五常,能够帮到自己。
  然而,朝堂的锅着实不大。哪怕汉臣只有几根小勺,亦让姜戎旧部极为不满。谁都不是傻.子,伊德尔扶持汉臣打的是什么主意,大家心知肚明。几大家族谁没有自己的地盘?奉伊德尔为老大哥,与俯首称臣是有区别的。与其说姜戎抵制汉臣,不如说君臣以汉臣为由,进行拉锯与博弈。均田令便是博弈的结果,很显然伊德尔的大.腿没拧过麾下数根胳膊,不想让炎朝分崩离析,只能妥协。
  而陈朝留下的臣子,论安邦定国,心里未必有数;论勾心斗角,个顶个的行家。张云亭只消半日,便想明白了其中关窍。伊德尔与几大家族,就好比拔河的两个壮汉,夹在中间的汉臣,便是被当做绳子的稚.嫩幼童。双方拿他们角力,分出胜负前,他们早已粉身碎骨。因此张云亭为何当机立断的撤离,可谓老辣。高举义旗,不论是圈个山头自立为王,还是带着流民去投南边,皆有生机。而留在炎朝京都,却是连个站队的机会都不会有。老油条的选择,并不意外。
  炎朝君臣正撸袖子拔河,绳子自己跑了!双方皆被摔了个灰头土脸,好不狼狈。恼羞成怒的姜戎部族立刻把屠刀砍向了无辜的汉臣们。幸而伊德尔尚有理智,强行阻拦,保住了大部分汉臣,至于先前被砍死的,只能怨命不好了。
  为此,君臣矛盾一触即发,伊德尔在延春阁对着旧部破口大骂:“没脑子的东西!冤有头债有主,谁叛变砍死谁!你们倒好,抓不着罪魁,拿着忠心耿耿的撒气。我就问你们,北方数郡,你们管的来吗?”说着,他指着兵部左尚书、自己的小舅子贺六浑骂道,“放你儿子出去当个官,镇日间斗鸡走狗,万事不理,好好的个县令,硬叫当地大户架空,税钱都收不利索,长此以往,我们大家喝西北风!?”
  贺六浑自知理亏,顿时怂了。
  伊德尔又指着户部左尚书莫葫芦夸吕骂道:“你别以为源赫倒腾战马给李恩会能把我蒙在鼓里!光顾着自家发财,肆意截流税款,你们有脸问我要战马、要长枪、要盔甲!你们自己摸着良心想想,我他.妈.的有钱给你们吗!?”
  毫不留情面的指责,不独莫葫芦夸吕,其余的朝臣不论服不服气的,皆低了头。
  伊德尔把几个刺头骂了一轮,开始扫射:“你们会打仗,会治国吗?蒙古人怎么被撵回草原的?他们不信汉人,不叫汉人入官场,豪强起兵了都不知道!那般悍勇的铁骑,硬是被姓唐的打到丢盔卸甲,丢了西域,方有我们祖宗的崛起。不懂汉人的历史,自家祖宗的行.事也全都忘了吗!?”
  姜戎数部,都是叫伊德尔打趴下过的,见他动了真怒,登时噤若寒蝉。毕竟,伊德尔虽无法灭了几大家族,把朝堂诸位砍了再扶持旁支,着实太容易。
  朝臣都吓成了鹌鹑,布日古德只得劝道:“父皇息怒。”
  为保皇家威严,太子的面子是要给的。尤其是伊德尔已是七十多岁,乃是老健春寒秋后热的年纪。布日古德本就战败,再叫他当众训斥,万一自己蹬腿,更压不住朝堂中的妖魔鬼怪。狠狠瞪了儿子一眼,表示了愤慨,又猛的抬手在案几上重重拍下:“而今,张云亭在直隶作乱,你们说,如何是好?”
  帮姐夫站台是小舅子应尽的义务,贺六浑硬着头皮出列:“臣请带兵围剿,带了张云亭的项上人头回朝,杀鸡儆猴!”
  伊德尔冷冷的道:“然后呢?”
  贺六浑茫然的看着伊德尔。
  伊德尔接连深呼吸好几次,迫使自己冷静下来:“没了张云亭,还有赵云亭、钱云亭!你们不肯吐出田产,汉人比你们蠢是怎地?”
  吏部尚书出连树落干瞠目结舌的道:“难道要废除均田令?那税收从何而来?”
  均田令的颁布,正是因为豪强与姜戎趁着战乱,将土地兼并到了完全无法容忍的地步。炎朝的半壁江山下,休说自耕农,连中小地主都所剩无几。布日古德想起当日虎贲军以炮洗地的霸气,便心生惧意。再不让田地里恢复生机,炎朝必定不战而败。均田令之事,绝不可妥协。
  预备颁布均田令时,此番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,列位高官皆清清楚楚,他们也都支持均田令,现在的问题是,怎么让汉臣乖乖的交出土地来。
 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,土地是家族延续的命脉,谁都不可能退让,于是变成了死局。
  刑部尚书可朱浑长儒出列道:“一年之计在于春,正是农忙时节,流民肆虐,恐误农时。且先设法将流民引回原籍。据臣所知,几郡不少荒田,休管有主无主,但见不曾种植的,一律收归朝廷,分派给流民,稳住直隶为要。”
  连连战乱,乡间十室九空,确实留下了大批的荒田。豪强趁机圈地,奈何人口不足,不可能尽数耕种。因此他们虽然圈着,依旧是抛荒。这种时候,朝廷便可用荒田无主为由,强行分田。豪强自家种不完,又是巧取豪夺而来,没特别强硬后台时,通常不敢硬抗,正规军杀到门前,可不是闹着玩的。于是,至少三年内,“荒田”上可养活自耕农。至于三五年后,豪强使出什么手段,迫使田产回到自己手中,那是将来的事了。
  贺六浑头痛的道:“那岂不是又要跟豪强磨牙?”
  豪强可谓是帝制时代最令皇帝糟心的顽疾,一时半刻解决不了。当务之急是如何摁住张云亭,防止流民蔓延。
  家族封地在海右郡的贺六浑又忽然道:“孔家,千年名门,亦要遵均田令否?如若他家不尊,旁的汉臣定然不服;如若要他家也尊,孔家在海右郡能掀起的力量,可就不是区区张云亭可比了。”
  此言正中核心,均田令不废,何止孔家?各地豪强皆要顽抗。伊德尔进退维谷,他不能枉顾姜戎的利益,否则想朝陇西贵族下手的隋炀帝就是前车之鉴;他亦不能无视豪强的诉求,否则治下豪强齐造反,其后果不堪设想。
  踌躇间,布日古德忽然灵光一闪:“杀一批放一批即可。”
  贺六浑忙问:“杀谁?放谁?”
  伊德尔哈哈笑道:“我是气糊涂了,这般简单的道理先前竟是想不起来。张云亭等人叛变,诛其九族。朝中忠心耿耿的,稍稍给些甜头。也不叫他们甚都没有,划道线,几品官可有多少亩地,写清楚。也是历朝历代的旧俗了,他们可再寻不出理由了吧。”
  莫葫芦夸吕无奈的道:“那还不是等于均田令废止了嘛,他们汉人狡猾的很,许他们有土地,他们就敢圈地。天高皇帝远的,谁管的着?”
  出连树落干没好气的道:“便是卡死了均田令,他们在家乡搞鬼,你也不知道。嘶……那姓管的娘们怎么做到的!?他们家的豪强不炸刺的?”
  伊德尔面无表情的道:“炸刺的都杀了。他手底下的兵都能写会算,杀了豪强,有的是人给她去当县令,乃至当村长。你们行吗?”
  满朝武将只好干笑,姜戎到底是大族,也不是没有饱学之士。可姜戎重武功,能写会算的着实不多。中枢都不够使,怎可能放去地方?这也是为什么姜戎不得不吸纳汉臣的缘故。姜戎人太少,识字的更少,根基太弱,便容易受制于人。
  遭受一万点暴击的出连树落干来了脾气,怒道:“不能叫那起子汉人看了笑话!表忠心的可不杀,但谁表了忠心,谁没表忠心,不能只凭嘴上说!得拿出凭证来!”
  贺六浑鄙视的道:“你还能剖了人心看不成?”
  可朱浑长儒道:“有些与姜戎联姻的,可视为忠心。”
  莫葫芦夸吕不同意:“联姻算屁,庶子庶女他们有的是,你们要不要?”
  贺六浑点头道:“总要节制的住他们当家人才好。”
  几个人七嘴八舌讨论了半日,可朱浑长儒眼珠转了转,一拍大.腿道:“汉人的衣裳头发都跟我们不同,他们背地里骂我们髡发异服,那就让他们穿我们的衣裳,剃我们的头发!如何?”
  此言一出,满堂喝彩!连伊德尔都连声称赞!当即下令,凡是换了衣裳头发的,都视作姜戎,不在均田令之列。
  消息飞快的往外传,留在京城的汉人只觉九死一生,忙乖乖的换了装束;直隶的豪强们为保田产,不少人麻溜的响应朝廷号召。至于没响应的,自然被乡贤剁死了,田产上缴朝廷安顿流民,毕竟流民容易失控反咬自身,豪强亦迫切的希望乡间安乐平和。当然,也不妨碍他们趁机揩点油水,扩大自家地盘。
  依托豪强支持造反的张云亭立刻就傻眼了。
  政令沿着水路传到了梁朝,管平波一口水喷了出来,啥!?剃发易服!?清朝因剃发易服平添叛乱,炎朝竟以剃发易服节制叛乱,当真世事无常。
  没二日,北面再传消息,朝廷信使未至海右,孔家已主动剃发易服。孔彰脑子嗡的炸了,从都督府直冲回福宁宫,咬牙切齿的道:“给我圣旨,我要去海右郡宰了那帮数典忘祖的王八蛋,以告慰先祖在天之灵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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