忠犬养成记十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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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琉清死了,死在行刑的临时牢房里。
  破烂的衣衫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,只有刺目的暗红,精瘦的身体上皮开肉绽,右手和双腿关节已被打断,森森白骨戳出皮肉暴露在空气中。
  如果不是温如是还记得琉清清秀的面容,她绝对认不出眼前这个像瘫烂泥一样被人扔在地上的尸体,就是那个腼腆得一开口就结巴的大男孩。
  温索月跪在他的尸首旁,单薄的身躯抖得就像风中的落叶,她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,不让尖利的嘶嚎溢出口中。
  温如是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立在门口放风的莫邪,他的身姿一如既往的挺拔,阳光从他的背后照进阴暗的牢房,在他的身体边缘染上了一圈蒙蒙的光圈。
  他背着光,黝黑的双眸静静地望着屋内一站一跪的两个女人,面上无悲无喜。
  如果死的那个人是莫邪,她会怎么样?温如是不敢想。
  小十说得对,温家的女儿什么都没有,金银钗环都是别人随时可以夺走的外物,只有唯一的贴身隐卫是属于她们的。从十岁,到生命的终结,他们跟小姐没有血缘关系,却比任何亲人都更接近她们内心渴望的那个温暖形象。
  可是就连这点仅有的慰藉,温侯都不愿给小十保留,温如是心中梗得一阵阵难受。
  回程还是坐的来时的马车,裴仁青说了几句今天进展的情况,见她一反常态地没有开口搭腔,便也停了下来。
  车内的气氛沉默得凝滞,少顷,温如是缓缓开口:“听说我七姐两个月后,会嫁入李家。”
  “不错。”裴仁青点头,这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,他没有必要瞒着她。
  她抬眼,平静地看着他:“李云未是真的喜欢我姐姐,还是只是利用她?”
  裴仁青眯眼回望,微微动了动双唇,最后还是闭口没有作声。
  “我明白了。”温如是垂下眼睑,掩去眸中的嘲讽,轻轻笑了笑。
  多么的悲哀,这就是人心啊,原来神仙眷侣也不过是个天大的谎话。资料里说的什么对温七小姐一见钟情,什么为爱瞒着世人李代桃僵救出女主,什么一生一世不离不弃,统统都是个骗局!
  李云未真是好演技,不止是骗过了温宝仪,甚至骗过了公司系统。
  温如是忍不住微微颤抖,能把一辈子都当作演戏的男人,太可怕了,更可怕的是,她还一无所觉地以为,自己能够游刃有余地跟这群老奸巨猾的男人斗智斗勇。
  在他们的眼中,她们不过都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。
  多么可笑……
  她忽然起身,扬声道:“停车!”
  车轮不止,她只是个无名无份的玩物,有家主在,没有人会听从她的命令。
  温如是将脸转向斜靠在软榻上的男人,他仿佛明白她的恐惧,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,就像戏鼠的猫般饶有兴致地期待着她的下一个反应。
  温如是嗤笑,他越想见她慌乱,她就越不想让他如愿。
  她挥开车帘低头大步踏出,执着马鞭的车夫闻声回头,看到迎风站在车辕上的温如是,吓了一大跳:“夫人快进去。”
  疾风刮得她的广袖凌空飞舞,温如是听而不闻,只是回头淡淡瞥了一眼愕然的裴仁青,便转身毫不犹豫地跳下车辇。
  就在落地前的那一刻,意料之中的熟悉气息骤然包围了她,下一秒的温如是已经落到莫邪的怀中。
  他揽住她的细腰,旋身飞起避开裴仁青袭过来的五指,脚尖连连点地疾退向后。
  “不劳将军远送,稍后我自会跟莫邪回去。”完好无损的温如是语声清悦,留下气炸了肺的将军,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  “将军,我们现在是回城,还是去别院?”停下马车的车夫忐忑地问。
  “回城!”裴仁青脸色铁青,咬牙拂袖转身上车。她跑不了,也不敢跑,否则不用他出手,温侯也饶不了他们。
  耳旁的风声不息,温如是将脸埋进莫邪的胸前,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,她紧紧拉着他的前襟不敢松手,仿佛只有这样,才能证明他是安全的。
  过了很久,莫邪才缓缓开口:“为了主人而死,是隐卫的荣耀。”从看到琉清尸体的那一刻,他就知道温如是心里是怎么想的。
  就像她也明白,如果换做是他的话,他也会像琉清那样,毫不迟疑地选择去拼一把,只求能够保住自己的主人一样。
  他们都知道,失去贴身隐卫的温索月活不长。就算温侯再让其他人去补缺,也不会像原来那个那样听命于她。
  其余隐卫都宣誓效忠于家主,只有跟小姐们一起长大的那个,才真正属于她们。温侯将她送给了爱好虐‘杀的老头,却收回了温索月唯一的护身符。
  听了他的话,温如是更是心酸,不由在他的怀中轻声抽泣起来。
  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哭忠心耿耿的琉清,还是在哭那个打不过她就指挥着琉清挑战莫邪,屡战屡败,屡败屡战的倔强女孩,是自以为与对方真心相爱的温宝仪,还是逃不出去的自己和莫邪。
  这个世界太丑陋了。
  她只是憋屈得难受,想要找个由头来发泄,完了该怎么过,还是要怎么过下去。争取也许会失败,但是不争取的话,那就肯定不会有赢的机会。
  哭累了的温如是从他怀里抬起头,赧然擦干眼泪:“没事了,我们回去吧。”
  莫邪没有停下,反而将她抱得更紧,他的黑眸幽深,望着前方绵延的大道沉声道:“不回去了,我带你离开这里。”
  温如是勉强弯了弯嘴角,逃不掉的,至少现在的莫邪还不行,有了琉清的前车之鉴,她怎么敢让莫邪也去冒险?
  “回去,”她拉着他的手,斩钉截铁道,“回别院,我们不走。”
  习惯了听从她的命令,他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脚步,但是这一次莫邪却不想轻易地妥协,他张口试图说服温如是:“再试一次……”
  “如果又被抓住怎么办?!”她高声打断他的话,努力挣扎着去掰他锢在自己腰间的大手,“我不想试,要是你也死了让我怎么办!”
  上一次出逃的结果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,那就是,永远不要试图去以卵击石,除非她能承受失败带来的结果。
  温如是不敢试。
  当日莫邪浴血奋战着,拼命向着她的方向靠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,他的浑身上下都是深深浅浅的伤痕,可是即便是那样的艰难,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之意。
  他看清了她的口型,他知道自己在叫他跑,可是莫邪还是那么傻地留下了。
  温如是毫不怀疑,同样的情况要是再来一次,他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,跟她一起被捕,跟她同生共死。
  温如是咬着牙,无声地挣扎着。如果那日的情形再一次发生,她没有任何的筹码可以保住莫邪——要是他不在了,那她做的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?!
  拗不过她的莫邪终于停下松开了手臂,看着她泛红的眼眶,他沉默了片刻,低声认真道:“为了小姐而死,莫邪心甘情愿。”
  温如是气急,想都没想就扬手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,大颗大颗的泪珠禁不住滑落:“很好,你们都不怕死,反正你们死了,我们很快就可以去地下陪你们,你还不如干脆现在一刀杀了我,省得我还要跟那些恶心的男人周旋!”
  “不是这样的……”见她被自己气哭,莫邪这才慌了神,他不敢去摸脸上的痛处,无措地下意识抬手就去擦她的眼泪。
  温如是怒气冲冲地拍开他的手,拉起袖子胡乱在自己脸上擦了几把:“我警告你,要是你真的被打死了,我一定会立马自刎在你的面前!”
  莫邪慢慢垂下手,抿唇望着她花得一塌糊涂的小脸,轻轻道:“我不会死的,我发誓。”如果她真的这么做,他的冒险又算什么?
  温如是恨恨地瞪着他,半晌,才吸了吸鼻子别开脸,她白皙的脸颊上还挂着没有擦净的泪痕。
  莫邪的心中酸涩难言,当别人家的闺阁千金,还天真无邪地在家里跟着母亲和丫鬟们玩闹的时候,他的小姐却在这里绞尽脑汁地谋算两人的生路。
  他从来就没有这般渴望过,能够完全将她护在自己羽翼之下,不再像今日这样忧伤哭泣。
  莫邪这样想着,也这样做了,当他就像被蛊‘惑一样将温如是拉进自己怀中,情不自禁地低头堵住她红润的双唇时,莫邪忽然醒悟过来,他居然侵’犯了自己一直视若神明的主人。
  他心底一惊,正想放开她退后领罚,温如是却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,加深了这个意料之外的亲‘吻。
  她的唇齿微凉,带着淡淡的花香,就像她熏在衣裙上的梅花香气一样,莫邪全身都僵硬了,呆呆地立在原地,任由她的娇’躯紧紧贴在自己身上。
  他们不是没有肌肤之亲,但是每一次莫邪都心无杂念,不像此刻,他的手就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,抚在她的腰后舍不得离开。
  透过薄薄的几层衣衫,他仿佛能够感觉到她肌肤上的细腻和热度。
  莫邪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耳根,长长直直的睫毛微微颤着。他气息一滞,不由自主地缓缓收紧了双臂笨拙地轻启薄唇羞涩回应。
  她在他的怀里,不只是他的主人,还将会是他的妻子,她是他的。
  莫邪这辈子都没有那么紧张过,他从来就没有接吻的经验,他怕自己做得不够好,他怕自己的笨拙会让她生气,他怕的东西突然多出了很多很多……
  莫邪的呼吸愈来愈不稳,胸口滚烫得仿佛要将他灼伤。他勉强控制住自己,松开温如是的双唇,她的双颊酡红,眸子也似乎染上了水色,氤氲撩’人得异常妩媚。
  他不会让温如是因为他的失误送命,只要一想起那个场景,他就心痛得不能自抑。
  莫邪缓缓轻抚她红润的面颊,低声轻轻道:“我们都会好好地活下去,我会努力练功,不会太久,我一定会带你走,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。”
  如果说,他还不够强大,那就练到强大。他会成为最好的侍卫,最好的剑客——为了他的小姐,他什么都愿意去做!
  他收紧双臂,郑重地在她耳畔许下誓言:“相信我,我一定会做到!”
  “好,我等着你。”温如是微微笑着,泪意刺痛了眼眶。
  野外的风翻起她的衣袂,温如是埋在莫邪的怀中,心底一片宁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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