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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陈娇再次见到陆煜, 是在平西侯府的中秋家宴上。
  卫氏母女还没回来, 大房那边只有平西侯父子三人, 平西侯威严肃穆, 不苟言笑, 陆煜坐在他旁边, 父子俩俨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 就像两块儿冰山,陆焕则一脸阴郁,与以前爱说爱笑的他判若两人。
  太夫人觉得大孙子、二孙子最近都不太对劲儿, 二孙子喜欢陈娇而不得,太夫人是知道的,她不满意二孙子喜欢陈娇, 但陈娇识趣地拒婚她很满意, 只有大孙子,藏得太深, 太夫人几次打探都探不出一丝口风。
  陈娇安静地坐在舅母身边, 除了刚过来时往陆家兄弟那边投了一眼, 就再也没有看过去了。
  九月里, 陆二爷从吏部友人那里得到了消息, 他外放的事情基本准了,只等年底正式调度。
  陈娇与二夫人都很高兴。
  秋闱要放榜了, 陆润胸有成竹,表现的很淡然, 二夫人坐立不安, 发榜前两日,她实在心焦,带着外甥女、儿子去寺里上香了。
  除了陆润,随行的只有四个护卫,凉州治安太平,又有谁敢动平西侯府的女眷?
  但就在一行人从寺里出来时,有人拦在了他们的去路上。
  陈娇愤怒地瞪着对面手摇折扇的刘恒。
  二夫人更是斥道:“二爷意欲何为?”
  陆润已经招呼四个护卫上前了。
  刘恒扫眼自己带来的二十个护卫,轻蔑地笑了笑,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,递给旁边的小厮:“给他们念念。”
  他的小厮恭敬地接过文书,取出信纸高高举在面前,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。
  原来那竟是一纸纳妾文书,苏州知府陈安收了刘恒聘礼,愿送长女陈娇予刘恒为良妾,婚期都定了,八月初二!
  二夫人、陈娇、陆润都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文书。
  刘恒笑道:“我这里还有一份,陈姑娘,令尊的字迹、印章你当认得。”
  说完,他命小厮将那份文书递过去。
  小厮趾高气扬地将纳妾文书送到陈娇手里。
  陈娇在凉州住了将近两年了,陈知府给女儿写过两封家书,陈娇对他的字迹没有太深印象,但纳妾文书上除了陈知府的字迹、印章、手印,还有苏州县衙批准婚书的大红官印!或许这些都能伪造,但以刘恒的身份、陈知府攀权富贵的心,刘恒真想到这个毒计,他完全能弄到真的,有什么必要弄假?
  陈娇全身发冷,千算万算,没想到这世的生父是个畜.生!
  她心如死灰,刘恒兀自笑道:“本来上个月就要派媒人去侯府走动的,但那阵子忙,一时走不开,如今已经耽误那么久了,咱们就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了,陈姑娘,随我走吧。”
  他话音刚落,拐角处就有四个轿夫扛着一顶花轿闪了出来。
  这是要抢人啊!
  陆润气愤难当,挡在表妹身前道:“刘公子,首先这文书真伪我们必须向姑父求证,再者,便是文书是真的,表妹堂堂知府之女,你一声招呼不打就要夺她进门,置我们平西侯府的颜面于何地?”
  刘恒但笑不语。
  今日来逼良为妾,是他千算万算的结果。翠湖被陆煜羞.辱之后,刘恒深知陆二爷不会将外甥女送给他做妾,刘恒就派人带着信物去了一趟苏州,先抓了陈知府一个把柄,再恩威并施要陈知府同意婚事。陈知府很识趣,前脚收了聘礼,后脚就签了这文书。
  拿了文书,刘恒就安心等着了,父王这个月要回京,他早就知道,父王走后,他就只需再等陈娇离开侯府了,毕竟,平西侯府可不是他能擅闯之地。同理。只要他现在掳走了人,平西侯也不敢再闯进王府抓人,公然得罪平西侯,父王大概会不高兴,但父王回来时,陈娇早是他的人了,父王再罚又能如何罚他?
  “动手。”一句废话都没有,刘恒退到护卫身后,冷笑着下令。
  刘恒带了二十个护卫,平西侯府这边,丫鬟小厮护卫算上陆润,也不够二十人,更何况只有四个护卫与陆润会功夫。
  陆润主攻科举,身手勉强能同时应付两个王府护卫,杯水车薪。
  很快,陆润与四个护卫就都被刘恒的人制服了,男人都倒了,二夫人与丫鬟们更护不住陈娇,二夫人哭得撕心裂肺的,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外甥女被刘恒的人拖走,捆住手脚捂住嘴,塞进了那顶纳妾才用的花轿。
  “走!”怕陆润派去通知平西侯的人比他先回城,刘恒骑在马上,一次次催促轿夫们快跑。
  陆润当然要派人去侯府报信儿,然而刘恒将二十个护卫都留了下来,团团围住陆润几人,陆润冲不出去,忽然灵机一动,朝躲在远处看热闹的香客发出悬赏,第一个将消息送到平西侯府的人,赏银百两!
  香客们马上就有跑起来的,刘恒的护卫马上又威胁了一番。
  香客们又不敢跑了,王府他们得罪不起啊。
  但一百两银子太诱人了,香客后面,有个灰衣汉子假装往寺里走,再绕个弯疾奔而去。
  灰衣汉子不会功夫,但他身强体壮,刘恒一行人吹着喇叭扛着花轿进城不久,灰衣汉子也跑过来了,一路气喘吁吁地打听平西侯府在哪儿,拐过无数大街小巷,终于来到了平西侯府门前。大汗淋漓,他对侯府外面的侍卫说出了此事。
  侍卫一听,直接去禀报今日恰好留在府里的陆煜了。
  陆煜不在书房,被太夫人叫去训话了,无非是劝他早日成家之类的。
  陆煜面无表情地听着,敷衍溢于言表。
  侍卫刚露出身形,陆煜立即站了起来,神色凝重地朝外走去。普通俗事都是管事派人通传,能让侍卫直接冲进来的,只有边关战报。
  “世子,门外有一壮士自称是受三公子所托,称秦.王府二爷仗势欺人,强行将表小姐掳上花轿,以妾礼带回王府了!”
  陆煜闻言,眸冷成冰,越过侍卫就朝外奔去。
  “云崖!”太夫人拄着拐杖追出来,厉声喝道:“你去哪儿!”
  陆煜就像没听见一样,利箭般穿过重重庭院,冲到养马房解开自己的战马,翻身而上。
  秦.王府与平西侯府只隔了两条街,刘恒这边,进了城后,他命轿夫继续加快脚步,但他又非要摆出光明正大纳妾的架势,吹吹打打地便惹来了百姓的围观。道路多多少少受阻,速度就慢了下来,陆煜赶过来时,轿夫们刚好从巷子另一头转了过来。
  刘恒骑在马上,认出对面鬼煞似的陆煜,暗道不好,朝位于两人中间的守在王府门口的四个侍卫一声大吼:“陆煜意图行刺,拦住他!”
  王府侍卫得令,抽出腰刀就朝陆煜冲去。
  与此同时,刘恒催命似的叫轿夫们往王府冲,只要冲进家门,他就不信陆煜敢杀进王府!
  但区区四个王府护卫又怎是陆煜的对手,四人弯腰齐齐砍向陆煜的战马,陆煜长鞭一甩,直接卷走了四人手中的大刀,力道之猛,就连那四个护卫都被武器脱手时的劲道往前一带,不受控制地撞在了一起。
  战马自有灵性,直接从四人头顶越了过去。
  轿夫们已经冲到王府门前就差往里拐了,如今见骏马迎头扑来,有活活要踩死他们之势,四个轿夫想也不想地就丢了肩上的花轿,两个往左两个往右扑滚了出去。
  前面的轿夫先扔的,花轿也是前面先撞地,那一瞬间,手脚被缚的陈娇没有任何准备,转眼就被甩出了花轿。她在花轿里面本就是倒着的,现在跌出来,全身几乎同时着地,陈娇只来得及用双手护住了脸。
  身体刚停下来,顾不得感受痛楚,头顶突然响起一道骏马嘶鸣,陈娇惊恐地抬起头,就见两只黑黑的铁蹄从头顶上方一尺之处生生地转了个方向,骏马的前半身也跟着转了过去,露出马背上的男人。
  那人双手攥着缰绳,低头朝她看来,目光凌厉,俊脸冰冷如初。
  只是一个照面,迎面而来的沙尘就迷了陈娇的眼睛。
  她难受地闭上眼,地面忽的一颤,是他跳下马,然后,陈娇被他扔上马背,他紧随而上,将她紧紧抱到了怀里。
  陈娇眼泪哗哗地往下掉,像一场无声的雨。
  她以为她又要经历一场被人凌.辱的噩梦,哪怕舅舅闻讯来救她也来不及,可这个男人出现了,一人一马,在她被刘恒丢到床上之前救下了她。此时此刻,陈娇没有想陆煜能不能成功将她带走,没有想她曾拒绝陆煜的提亲,她只是想哭,为暂时能躲避刘恒而哭。
  她的肩膀在颤抖,她的眼泪透过衣衫传到了他胸口,陆煜什么都没说,左手紧紧地抱着她,目光审视从王府里面冲出来的一圈侍卫。
  刘恒再次占了人数的便宜。
  他也骑在马上,怒斥陆煜道:“陆煜,我有陈安亲写的纳妾文书,你要抢亲不成?”
  “文书何在?”陆煜冷声问。
  刘恒让身边人将他特意留着的另一封纳妾文书递过去。
  陆煜看文书的时候,刘恒好言好语地道:“陆煜,上次你拿匕首扔我,你说事先不知道我的身份,我确实拿你没辙,现在你公然来王府门前抢我的小妾,坏我好事,乃不敬不法之罪。你若识趣,现在马上离开,我不跟你计较,否则休怪我不顾往日的情面。”
  陆煜依然看着文书。
  他的沉默,在陈娇看来却带着危险。
  怕陆煜真的丢下她,陈娇颤抖着攥住了他的衣衫。
  骨气是什么?只要能免于被刘恒糟蹋,她宁可哀求这个曾经被她拒婚的孤傲男人。
  她瑟瑟发抖,如一只被人捏住翅膀的脆弱蝴蝶,陆煜眼睛盯着文书上的几个字,揽在她腰间的手却没有任何迟疑地覆在了她攥着他衣的那只小手上。男人的大手温暖有力,那是保护的意思,陈娇先是惊愕,然后莫名就信了他,僵硬发抖的身子也柔.软下来,依赖地靠着他。
  “敢问二爷,您与陈大人何时议的亲?”
  安抚了怀里的小姑娘,陆煜抬头,十分平静地问。
  刘恒狐疑地看他一眼,道:“六月初,你若不信,可派人去苏州查证。”
  陆煜扬眉:“今年六月?”
  刘恒当他真要查证,点头。
  陆煜笑了,将手里的文书还给刘恒的人,他歉然地对刘恒道:“不瞒二爷,当初我二叔去苏州接表妹过来时,陈大人曾亲口言明,将表妹的婚事交给我二叔二婶负责,而就在去年五月,我已向二叔二婶提亲迎娶表妹,二老均已答应,只因表妹年幼,一直未着手婚礼。既我与表妹有婚约在前,恕陆某不能辜负表妹,不能失信于叔婶。”
  刘恒脸色陡变,忽的又想起一事,再看陆煜那一本正经的样子,他举着马鞭朗声大笑:“世子堂堂君子,竟也会诳人了,若你叔婶去年就答应了你的提亲,今年你婶母为何还要带陈姑娘与孟七公子相看?”
  陈娇暗暗咬唇,陆煜这个谎言太容易戳破了。
  陆煜却从容道:“二爷是指婶母与孟老太太同游翠湖之举?那二爷恐怕误会了,我婶母与孟老太太本就认识,出游偶遇相邀同行,再正常不过,绝非议婚。”
  这就是狡辩了,刘恒目光一沉,冷声道:“笑话,子女婚事当然凭父母之命,陈大人健在,哪里轮得到你叔婶做主。”
  陆煜刚要说话,却见刘恒身后快马加鞭来了一人,他笑了笑,待那人靠近,陆煜扬声道:“二叔,二爷今年六月与姑父议亲,姑父同意将表妹许给二爷做妾室,但去年五月我向表妹提亲,二叔与婶母也亲口许诺会把表妹嫁给我,还请二叔替我们解惑,表妹的婚事到底谁说了算。”
  刘恒回头,认出来人正是平西侯的弟弟、陆煜的叔父陆二爷。
  陆二爷呼吸未稳,视线扫过地上的纳妾花轿,又见侄子怀里的外甥女手脚都被捆着,狼狈可怜,素来温文尔雅的陆二爷,突然破口大骂起来:“陈安那混账东西,先害死我妹妹,又要欺我外甥女,早在我去接娇娇时,便让娇娇与他断绝了关系,从此婚嫁均与陈家无关。现在陈安明知我将娇娇许配给了侄子,却又背着我将娇娇送给二爷做妾,分明是想利用二爷报复于我!他如此藐视秦王威仪,还望二爷明断,万万不可被小人玩弄于股掌之中!”
  刘恒幽幽地盯着愤怒的陆二爷。
  放屁,叔侄俩都是放屁!在此之前,陆煜与陈娇不可能有婚约!
  可陆二爷演得跟真的似的,他再坚持纳陈娇做妾,就是承认自己给陈知府当了棋子!
  看看那些似乎已经信了陆家叔侄的小厮与王府侍卫们,刘恒嗤之以鼻,只要能得到美人,他不介意一点名声,但,马蹄声响,刘恒放眼望去,呵,陆煜他老子平西侯也来了!
  这一刻,刘恒突然很后悔,他该挑父王在家时动手的,至少明面上,父王不可能叫陆家爷们压了王府的气势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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